鸽子永不为奴

【EA】鲜花与苹果

艾吉奥听说税务官与乡镇委员会招聘了一位移民而来的壁画画家来装点村庄中央的教堂,此人早出晚归,与世隔绝,除了在教堂的工作梯上忙碌,便在临时居住的木屋里绘画,生活平淡寂寞,像是苦行僧。


艾吉奥不甘于寂寞,不仅不甘于自我陷入寂寞,也不甘于目即所至的世界陷入寂寞。于是他决定去会一会那个画家,不为其他,无聊而已。


全世界都喜欢艾吉奥,除了被他抢走妻子的丈夫们和被他抢走丈夫的妻子们。他刚刚十七岁,有着卷曲的艺术家一般的长发,和相当好看的漂亮脸庞。唯一可惜的是嘴唇下有一道骇人的伤口,不知是天生而来,或者是哪次凶险的情债。


但是艾吉奥为此骄傲,在他跟某一位女伴饮酒作乐的时候如此解释:“米开朗基罗创造了我的身体,可能是创造得过于完美,最后他用锉刀刻这一下,把我变得像一个人而已。”


女伴发出娇嗔的笑声,倒是好友达芬奇忽然一个激灵,默默到旁边跟他的小男友说悄悄话去了。


艾吉奥虽然有了骚扰无名画家的想法,但是落实却成了微妙的问题。最终艾吉奥选择了水车正对的向日葵花田,他发现那个小木屋的窗户正对着向日葵日日打开,于是笃定了男人一定会描绘向日葵。


“嘿!”艾吉奥从向日葵里钻出来,头上沾着闪闪发亮的浅黄色花粉,“你在画向日葵吗?”


窗口内黯淡的角落里端坐着一位画家,他半个身体沉入黑暗,他愣了一下,躲在画板后的身体藏得更加好了一些。


简直像是警惕的野猫一样。


艾吉奥从向日葵里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窗口,把手担在窗台上:“这是我家的向日葵,你知道吗?”


男人有点尴尬地把自己藏在画板后,艾吉奥笃定他是讷言又不善言辞,“画家有不少都不太擅长说话,你也是这样的是吧——你是哪里人?”


男人移开了一些画板,他声音低沉,有中东地区的口音:“马西亚夫,这地方太小了你应该不知道……我在土耳其长大。”


“你是土耳其人?来自伊斯坦布尔吗?”


男人并不年轻,或许是流浪生活让他有些沧桑疲倦,他低垂着头,目光游移:“我们还是习惯叫他君士坦丁堡……你是本地人吗?”


“这里的花卉父亲的产业之一,我们并没有固定居住的地方。”艾吉奥靠在窗台上,比较着两人相距甚远的年纪和经历,“我之前在弗洛伦萨读书,今年要去巴黎读大学。”


“嗯。”男人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艾吉奥闻到男人身边矮凳上放置着的一杯咖啡的香气:“你……画的画很好看呀,我去教堂看过了,你的手艺可以去修复巴黎圣母院。”


这时候男人微微地笑了笑,第一次半抬起头看了一眼艾吉奥,目光忽然间落在艾吉奥带着轻浮笑意的嘴唇边:“你的嘴唇……”


“嗯?”艾吉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痕。


男人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嘴边的相似的伤口:“我们的伤口有点像……”


艾吉奥愣住了,一下子的愕然后笑得如同阳光一样暖融融的:“还真的是,我们是天生有缘吗?”


这下表情有点严肃的中年男人也笑了起来,摸着自己嘴边的伤口,带着中东血统的脸上,一对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伊斯兰的星一样明亮。


“你多大了?”


“三十七岁,马上斋月过后就回到三十八岁。”男人甚至比想象中更加成熟,惹得艾吉奥发出一声不自觉的惊叹,“你多大了,男孩?”


“十七,圣诞节过后十八岁。”艾吉奥发现男人画着一片向日葵,“你一直这样流浪吗?”


“是,老师教我绘画和信仰……”男人把画笔搁在一旁的调色盘上,“我没有读书,所以只能在村庄间找糊口的活干。”


艾吉奥点点头,笑得眼睛弯弯:“我正在读设计系,说起来我们是一样的工作。”


男人温和的笑笑,和攻击力与威严并存的气质不同,本人却极好相处:“如果我可以有一个孩子,我也会希望他去读书,然后不要像我一样漂流。”


“你希望他画画吗?”


“当然。”男人回答得很干脆,“……或许,这样不是你们所说的开明的父亲?”


“相当专制独裁啊。”艾吉奥咋舌,“我应该说什么?幸好你没有一个孩子?”


“不过,我有直觉他会喜欢的。”男人有点尴尬地沉默半晌,最后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是重视家族又极其保守的人,我们那里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不过或许等你结婚了,你就会有所改变,你现在没有实际经历,所以按照旧的规矩计划行事,这很正常。”艾吉奥指了指桌上的苹果,“我可以吃你的模特吗?我有点渴了……”


男人把苹果丢给艾吉奥:“你叫什么?”


“艾吉奥。”艾吉奥咬了一口苹果,为了好看男人买了偏青涩的苹果,不是太甜,“你呢?”


“阿泰尔。”


艾吉奥把咬碎的果肉咽下去,指着不远处的教堂:“等到那个教堂里面壁画画好了,似乎要把教会的福利学校也搬进去,到时候小鬼头就会唱圣歌——你们原来也唱吗?”


“很小的时候,在我还在马西亚夫的时候。”


“那时候阿拉伯的姑娘是不是还不用套头巾?”艾吉奥有点讥讽地挤挤眼睛,“那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很久没有回去了,或许等在这里画完了壁画,我就会用那笔钱回家,找一个女人结婚。”


艾吉奥忽然有些如鲠在喉,他停顿了好一会:“……这边活得比较轻松吧?你的手艺好,这里有的是和几百年前一样的村庄,你不会亏了生活。”


“但是这里不是家乡。”


“可是家乡没有苹果……”艾吉奥折下一支向日葵,从窗口递给阿泰尔,“也没有鲜花。”


“但是鲜花和苹果到处都有,唯有家乡……”阿泰尔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年级稍长,我越发想要回家了,我抱着雄心壮志出走,为了把基督的恩惠遍洒大地,但是我已经中年,卫道的信仰也逐渐淡薄。”


“在圣经里,苹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艾吉奥朝着阿泰尔挤挤眼睛,“苹果是让人类出走的食物,你吃着这些苹果,就会越走越远。”


阿泰尔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种莫名的刁难。


“再说了,我们要说家乡,都在回不去的失乐园,你所谓的回家,也只是暂时的居所罢了。”艾吉奥偷偷瞟了一眼阿泰尔,“这都是圣经里说的,跟我没关系。”


“胡闹。”阿泰尔哑口无言地笑了笑。


“你说你为传教,那么不如我们一起去巴黎走走吧?你也可以锻炼你的技艺,把你的画传播到更远的地方,我也要去继续我的学习。”


“可是……”


“人生就是一次出走。等到你该回家的时候,会有天使接你去花环的。”艾吉奥继续劝说。


“让我再想想吧。”阿泰尔声音小了一些。


夕阳西下,映着向日葵田里一片金色,艾吉奥那俊美的充满南欧风情的侧脸映着晚霞,深情地看着向日葵,像是看着一位天真的女郎:“弗洛伦萨,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位花一样的少女一样。”


“有时候她柔软地像是母亲,有时候还像是天真的女孩子,有时候又像是趴在你肩上的情人。”他说着,声调都灌着甜言蜜语的蜜,“你看,连这里的落日,是不是也像是甜蜜蜜的梦境一样?”


“……”阿泰尔有点不知所措地转过头,“艾吉奥,你要说什么?”


“隔着多少世纪,又隔着多少山脉河流……”艾吉奥转头,脸上带着一点少年人的不谙世事,“所以,君士坦丁堡会爱上弗洛伦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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